【案号：（2022）最高法民再234号】新疆盛达永兴股权投资合伙企业（下称永兴合伙）、北京盛达瑞丰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盛达公司）、北大荒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下称北大荒公司）、大连远东企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远东公司）、齐某等合伙协议纠纷民事再审民事判决书

裁判要旨

合伙事务的了结是合伙人退伙结算的重要前提。若合伙制私募基金对外投资的底层资产未能变现，且退伙结算未经全体合伙人一致同意或审计评估，私募基金管理人单方径行确认退伙人应得的财产份额，可能因违反《合伙企业法》的风险共担原则以及私募监管的禁止保本保收益政策而被法院不予认可。

案情简介

《合伙企业法》第51条规定“合伙人退伙，其他合伙人应当与该退伙人按照退伙时的合伙企业财产状况进行结算，退还退伙人的财产份额。退伙人对给合伙企业造成的损失负有赔偿责任的，相应扣减其应当赔偿的数额。退伙时有未了结的合伙企业事务的，待该事务了结后进行结算。”

结合有关《合伙企业法》释义类的相关著作，笔者认为，该条规定实则包括几层意思。

第一，结算的依据是合伙企业的财产状况。该表述暗含着立法意旨倾向于风险共担原则，即结合合伙人的出资情况、盈余分配、亏损承担来确定合伙企业退还的。同时将“退伙时”作为结算的基准日，更是表明立法者要求厘清具体的财产利益与责任的时点。否则若倾向保本保收益，则无需特别强调财产状况和具体的退伙时间。

第二，结算的条件是了结合伙企业事务。所谓“合伙企业事务”，根据《合伙企业法》第26条的规定“按照合伙协议的约定或者经全体合伙人决定，可以委托一个或者数个合伙人对外代表合伙企业，执行合伙事务”，可见“执行合伙事务”紧跟在“对外代表合伙企业”之后，因此“合伙事务”应当主要是合伙企业的对外经营行为，且立法者明确将此作为结算的条件。

前后两款的主旨实则一以贯之，即如果在合伙事务未能了结的情况下径行结算，可能造成实质上保本保收益的情形出现，导致部分合伙人得以全身而退，而其余合伙人承担不合理的商业风险。

在本案中，结合合伙制私募基金“以投资活动为目的”的特点以及私募基金层面上的监管要求，合伙事务的了结主要表现为对外投资的退出变现。细读再审法院的文书，笔者认为，再审法院不仅是从司法适用的角度对法律原则、规则进行了阐释，同时更是非常重视金融监管政策，始终保持着一种让司法裁判既合法又合规的倾向。众所周知，长期以来为了维护合同效力、保障交易安全，司法机关一般都重视法律、行政法规中的效力性强制性规定，将违法无效的范畴予以尽可能地限缩。但随着社会经济形势的剧烈变化，政府的行政监管必然需要与时俱进，力度和范围都在与日俱增。

在此情况下，大多数不合规行为往往不影响合同效力，而仅仅应当受到行政监管处罚。这种两条线模式的处理方式，其弊端也日益明显。而在本案中，再审法院明显倾向于改变这种处理模式，可以体现为以下几点。

第一，在再审文书的本院补充查明部分，再审法院强调了盛达公司、永兴合伙在基金业协会的登记、备案情况，而在一、二审法院的本院查明部分中并未提及更谈不上强调。

第二，在再审文书的本院认为部分，再审法院花大量笔墨着力论证《合伙企业法》与私募基金监管规定之间的协调，阐释了法律与监管均禁止刚兑的态度。而正是作出上述铺垫性的论证后，再审法院认为由于本案中永兴合伙的对外投资尚未变现，即“合伙事务”尚未了结，故认为退伙结算的条件根本未成就，各方无权径行以货币形式确认退还的财产份额。

笔者认为合伙企业的退伙结算，应当秉持公平原则，合理分配商业风险，要么结算金额得到全体合伙人一致同意，要么结算金额经过依法审计评估予以确认。笔者认为，实务中要达成所谓的合伙事务全部了结，应当是一个较为理想化的状态而已，毕竟合伙企业往往对外形成各种法律关系，若需要达到“全部完全地了结”状态，实属不易。但如果结算取得了全体合伙人一致同意，意味着各合伙人通过意思自治的方式对于其自身权益进行了相应处分，立法者抑或是司法机关不应当主动介入。但若结算虽未能取得全体合伙人一致同意，笔者认为仍可以类推《合伙企业法》第86条的强制清算，由第三方机构审计评估确认各方权益价值。

在本案中，从再审法院的论证方式来看，结算是否取得了全体合伙人的一致同意仍然属于审查重点，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点。第一，再审法院认为，2018年11月23日永兴合伙发出退伙金额确认通知，仅仅是一个沟通性文件，不满足要约与承诺的合同成立要件。第二，再审法院认为，2019年6月4日的《五方协议书》，该协议虽然明确了退还财产份额的支付时间和方式，但亦未能取得全部合伙人的一致同意。由此可见，再审法院仍强调本案各方在达成合意方面的瑕疵。

在实务中，一方面，私募股权基金大多存在对外投资难以变现的情况，例如投资标的流动性低、退出渠道少、对外起诉未能获得胜诉、胜诉后难以执行到位等等；另一方面，依规备案的私募基金又面临着基金到期需要频繁向基金业协会进行备案延期的窘境。笔者认为，鉴于《合伙企业法》第52条已经明确规定“退伙人在合伙企业中财产份额的退还办法，由合伙协议约定或者由全体合伙人决定，可以退还货币，也可以退还实物”，因此在合适的情形下，若全体合伙人能够决定以退还实物的方式退还财产份额，亦不失为一种退伙、结算的方式。因为若采取退还实物的方式，从法律效力的角度而言，由于投资标的的风险仍然由各方合伙人共同承担，该方式不会因违背风险共担原则而被认定无效或条件不成就；从商业角度而言，尤其针对股权这种投资标的来说，退还实物、原状分配亦可能符合某些退伙方的长期投资、价值投资的理念与需求。而若过于依赖于变现后的现金分配，则可能导致私募基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正常清算完毕，增大基金管理人的管理成本，降低经济运行效率。

现行的私募基金监管政策也支持私募股权基金进行实物分配。例如证监会在其启动的私募股权创投基金向投资者实物分配股票试点工作中，提到了“私募股权创投基金可以向投资者实物分配股票”；基金业协会发布的《私募投资基金备案指引第2号——私募股权、创业投资基金》，提到“私募股权基金完成清算，剩余基金财产可以以货币资金方式分配给投资者，或者经投资者同意，以实物资产方式分配给投资者”。当然在上述政策的具体实践中，还将面临实物分配规则的限制、目标公司的配合以及证监会、基金业协会监管等一系列问题，仍有待进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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